作者:刘祖光
何三堂坐在城市广场的椅子上歇息的时候,手机响了,是一条短信:你的儿子出了车祸受伤住院,请立即把五千元汇到这个账户:622202360128XXXX。何三堂回复:我已经把钱汇过去了,请查收!
过了一个小时,对方回复:我都跑银行三趟了,还没收到钱,你这个大骗子!
想到那个骗子一次次跑银行那气急败坏的样子,何三堂高兴得咧着嘴笑了。但是看到广场上那些跟他一样在找活儿的打工者,就高兴不起来了。他身边坐着一个小伙子,面前摆了个牌子:水管工。他见何三堂面前啥也没有,便好奇地问:“大叔,你是做啥子的?”
何三堂笑笑,说:“我是全能工,啥都会干。”
小伙子乐了:“大叔,你吹牛皮不上税哩。”何三堂可没说谎,他出来打了二十多年的工,装修上的活儿样样精通。不过今年活儿特别难找,包工头又嫌他年纪大,喜欢挑些年轻的棒小伙儿,所以他在广场上挨一上午了,仍然没找到活。何三堂看到年轻小伙的穿着像是刚出校门的学生,就问:“你不在学校上学,咋跑出来打工了?”
年轻小伙不好意思地说:“我天生不爱看书,学习成绩忒差,所以就辍学了……”
何三堂很得意地说:“我那小子爱看书,现在正在大学里读书呢……我再干一年活就不用出来打工了,因为他再有一年就毕业了……”
年轻人明白了,何三堂这么大年纪还出来打工,是在给儿子挣最后一年的学费呢。这时来了一个包工头模样的人,嚷着要两个粉刷工。何三堂跑上去,包工头看他一眼就把他拨拉到一边去了:“这么大年纪了,回家抱孙子吧,出来干什么活啊……”最后,年轻小伙被挑中,喜滋滋地走了。
下午四点左右,广场上等活儿的人渐渐散去。这时,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坐到何三堂身边,他屁股刚挨到椅子,就从包里掏出个猪头肉夹火烧,津津有味地吃起来。汉子吃完一个又拿出一个,还掏出了一瓶酸奶,又吃又喝的,让何三堂羡慕得眼珠子都掉出来了。汉子腰间的手机响了,他接过来扯着喉咙说:“表哥啊,你让我找亲戚到你煤窑的事我正办着呢,关键是现在没人愿意干那活儿,你那煤窑是小煤窑,没啥安全保证的,出了事咋办?这事不好办,工资再高也没人干,那是拿命换钱哩,别跟我说一月三四千,就是一万也没人愿意去……”
挂了电话,汉子自言自语地说:“谁愿意去小煤窑啊,真是的……”
何三堂凑过去,说:“咳,兄弟,你说那小煤窑招工人,你看我行不?”
汉子惊疑地看着他,连连摆手说:“不行,我那表哥让我找亲戚去,亲戚可靠老实。实话跟你说,那个小煤窑是违禁开采的,老板要找的都是可靠人……”
何三堂拍着胸脯说:“我很可靠的。再说了,我扮成你亲戚不就成了。”
汉子还是摆手,说这事不行,虽说挖煤一个月能挣三四千,可那活是在阎王爷手里抢钱,搞不好就会玩完。何三堂很恳切地说:“兄弟,你帮帮老哥吧,我急等着钱用呢。我那儿子正上大学,剩最后一年了,正是最关键的时候,求你了……”
汉子犹豫了一下,叹口气说:“唉,跟你实话实说,你这年龄真是有些大了,不过我表哥在那小煤矿是个小头目,老板比较信任他,他帮几句腔,老板估计不会为难你。只不过矿上人杂,真要去的话,你一定得听我的话……”
何三堂拼命地点头。汉子从包里掏出一个火烧给他,何三堂一边吃一边听他介绍自己:他叫王兵,今年三十四岁,在煤矿干了六七年了……
何三堂跟着王兵连续倒了几趟车,终于来到一处山窝里。这家小煤窑的设施还算不错,老板是个二十多岁的小青年,说话很冲,张嘴就说想干活就得签协议,如果在井下出了事故,矿上只赔五万块钱,其余的一概不管。何三堂唯唯诺诺地在协议书上摁了手印。
王兵的表哥是队长,每次下矿井,他总是让王兵和何三堂跟在他后面。排子炮放过后,别的矿工都到矿道里了,他还摁着王兵和何三堂,说要再等一会儿,虽然去晚了可能占不到好位置,但安全第一,挣钱少一点也比没命强……
王兵表哥每句话都说得在理,而且都在维护两人的利益,王兵和何三堂对他言听计从。一个月后,何三堂领到了工钱,果然有三千多,乐得何三堂眉开眼笑,马上请王兵和他表哥到山下的饭馆里吃饭。
三个人喝了一盅又一盅,直喝得脸红脖子粗的,王兵表哥啥事也不瞒他了,说这座小煤窑的真正老板实际上并不是那个青年小伙,他是二老板,大老板是市里某局的处长,不方便出面,就让妻弟也就是青年小伙出面开小煤窑,钱赚海了去了,每年挣两三千万是小意思……王兵表哥愤愤不平地说:“钱都让这群狗日的挣去了……”
何三堂趁着酒意,说:“表哥这话错了,你想想,人无外财不富,马无夜草不肥,那处长工资才几个钱?开小煤窑又能挣多少钱?”
王兵说:“喝酒喝酒,不说这些事了,咱哥仨喝高兴就好。”
几天后,他们又和平常一样下井了。照例是雷管爆破,等瓦斯散尽后再进入巷道,王兵表哥是队长,在巷道外指挥。弯弯曲曲的巷道尤如地下迷宫,几十个人在下面就像一把芝麻撒到了沙滩上,没几下就被黑色煤炭淹没了。
王兵挑了最里面的煤层,说这里干活清静,煤层也好搞。干了没几分钟,两个人就眉眼一样,分不清面目了。黑暗处,何三堂感觉到背后有个人影晃了晃,就对王兵说:“我肚子不舒服,要去方便。”
王兵说:“去吧,走远点,别熏着我……”
何三堂往外走了几步后就熄了矿灯,悄然躲到一个木桩后,惊恐地等待着。果然,十多分钟后,一个人影逼向正弯着腰挖煤的王兵,然后那人突然举起煤铲,朝王兵头上猛地砸去,王兵闷哼一声,便倒在地上。随即,那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,手一拉,就赶紧往外跑,何三堂也跟着他跑。两分钟后,“轰隆”一声响,就听到有人喊:“不好了,有哑炮,死人了!”
矿工们都纷纷跑了出来。老板也急匆匆地从办公室跑过来,头上满是汗水,问:“谁死了?”
没人回答。
王兵表哥拿着花名册一个个地点名,当他喊到何三堂的名字时,何三堂响亮地答了一声到。王兵表哥猛地抬起头,似乎不敢相信,当他真的看到何三堂时,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,呆在那里不动了……
事后查明,只有王兵被埋在了下面。一只雷管的爆炸力有限,只炸倒了一个工作面。老板舒了口气,问何三堂:“你不是和王兵在一起吗?你咋没事?”
何三堂流着泪说:“我去方便了,王兵嫌臭,让我跑得远点,可我还没拉完,就听见一声响……”
老板点点头,让工人们都散了,然后将王兵表哥和何三堂叫到办公室,说:“我们事先都说好了,无论出现什么事故,都只赔五万块钱,你们拿了钱赶紧给我走人,这事就当没发生过。”
王兵表哥似乎很留恋这个活儿,说:“老板,让我这个表弟走吧,我还想在这儿……”
老板气呼呼地说:“你也给我走!你这家伙,带一个亲戚死一个,一共死了三四个了吧?你再不走,你家亲戚就死绝了,我这煤矿也甭开了……”
拿了钱,两个人收拾了铺盖就离开了小煤窑。
刚下山,两个人就扭在了一起,何三堂一边打一边骂:“你们俩合着伙骗我,当我是傻子啊,给你说,这种事老子早就见过了……”
王兵表哥理亏,没敢怎么还手,两个人打累了,就坐在椅子上一起等班车,表哥承认这是他和王兵布的一个局,目的是骗老板的赔偿金。王兵跟他也无亲无故,他们俩原本在一家大矿里干活,后来嫌挣钱慢,听说了这个发财门道后,就干了这种事,王兵负责找人,他负责找合适的小煤矿……他疑惑地说:“你既然知道这是个陷阱,咋还来呢?要知道,你这可是在玩命啊!”
何三堂吸口烟,说:“谁能骗得了我何三堂?割资本主义尾巴时我就偷着卖鸡蛋了,又在外面打了二十多年工,啥活没干过?啥事没经历过?我知道这是个套,但我自愿上套,因为我知道人要得到外财必须得冒险。你们俩拼命地跟我搞关系,我也拼命地和你们俩搞关系,可我每天晚上睡觉都是睁只眼闭只眼,干活时我一只眼睛朝前,一只眼睛向后,警醒着呢……”
王兵表哥自叹弗如,说:“要不,今后你代替王兵的位置,咱继续……”
何三堂摇摇头说:“挣这钱是昧良心钱!再说了,这两万多块钱够用了,以后我再也不用出来冒险了,我儿子马上大学毕业,我也该享清福了。”
回到家后,何三堂给儿子寄了五千块钱。
不到半年,儿子来电话说找工作要买件体面的衣服、还要参加招聘会、又要制作简历等等,每项都特别花钱,于是何三堂又给儿子寄了五千。
收到钱后,何三堂的儿子得意地对身边的女朋友说:“我厉害吧,三两句话就把老爸骗得团团转。”女孩亲了他一口说:“你爸给你寄了这么多钱,看来他手里有不少钱,还有深度可挖啊……”
何三堂儿子点点头说:“就是。等咱毕业了,我再向他要五万块钱,就说咱要买房子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