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天读点故事专栏作者:桂子 | 原创作品 | 禁止转载 | 原题:春牛点瓜
春牛是我舅家的女婿,我表姐夫,居阜城县漫河乡后八丈村二队五组,三间土坯房,老娘兄弟四个作一窝儿圪堆,据说家里早先是村子里有名的困难户。春牛行三,爹得痨症走了,拉下一屁股的饥荒和三个尚在年幼的儿子,因此上,三兄弟到了适婚年龄了,还是三根柱子戳在土坯屋下。
我家世居阜城,祖上沿袭的炒货手艺,衡水一带有名的炒货张,就是我家。老舅是我姥爷唯一的儿子,少时富足,不学好,把沿街几个铺子的家产踢打了,情形类似于那个著名作家余华的《活着》里唯一活下来的老男人一样。后来,老舅浪子回头,还是凭着祖上传下来的炒干货手艺,在阜城西街立足。
也就是说,老舅家虽然穷了,那在过去也是见过大的。改革开放初期,老舅凭着一手炒货的好手艺,重操旧业,在西街支起大锅,瓜子花生栗子。老舅和表哥赤膊上阵,挥舞着木锨在锅里翻腾,三个表姐轮番烧火。
大表姐出嫁以后,二表姐拉起了风箱。二表姐人老实木讷,很少跟人说话。那时候老舅已经退休,大木锨交给了唯一的儿子。他在旁边把炒好的东西装袋,袋子上印着“张记炒货”。
二表姐就是那时候认识春牛的。春牛进城背着布袋卖西瓜子,听见啪啦啪啦的蹦瓜子声,瞅了半天,伸手捏了几颗瓜子丢到嘴里。一阵咯嘣咯嘣以后,吐出瓜子皮来,放下背上的口袋,掏出一把瓜子让表哥尝。表哥瞅着这个吃瓜子的人不顺眼,哪有这么不讲究的人,不屑地推开了春牛递瓜子的手。
其时老舅正在一旁,看到了几颗漆黑圆润的西瓜子,眼前一亮,捡起一颗搁嘴里轻轻一磕,瓜子自然分成两半,看那瓜子仁时,饱满,厚实,慢慢品味,淡淡的甜香沁入味蕾,继而漫到心脾,老舅心下一惊,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漫河西瓜籽吗?
但老舅毕竟是生意人,他没有把自己的那点惊喜表露出来,只淡淡地问,后生,瓜子咋卖?
春牛此时正和表哥较劲,不想回答老舅的问话,扎好袋口,背着一袋瓜子走了。急得老舅顿足。一旁烧火的二表姐也捏起一颗瓜子尝了,知道了父亲的意思,悄没声儿解下围裙,追着春牛的背影。
接下来的情况就如大家所料了。春牛成了老舅家的常客,他的瓜子一袋一袋送到了老舅家,当然是掏了钱的,送完了瓜子春牛也不走,在摊子上傍着二表姐帮着烧烧火,扫扫瓜子壳。
老舅没说什么,表哥不乐意了。表哥从一开始的嫌隙到后来发现春牛来张记有所图,就去我老妈他小姑那里告了状,说一个乡下的后生,家里穷得没遮没落,居然思谋城里的女子。老妈在阜城工会维权部当干部,说话做事有理有据有节,在张家有绝对的话语权。但老妈是领导,懂得处理问题的方式。
老妈就到老舅的摊子上了解情况。她在张记炒货行蹲了一个星期,也见过了我后来的表姐夫春牛,感觉这个后生虽然穷了点,但做事有谱,短暂的接触之后,老妈提出,赶个星期天去后八丈村看看那里的西瓜,此行理所当然由春牛负责。
这事双方当事人都清楚,名为看西瓜,实为看人家。
我后来极其佩服表姐夫春牛的智谋,他先把我们领到瓜地里。地头支了棚子,棚子下一张小桌子,摆着茶水,瓜子。趁我们喝茶的当儿,春牛摸进地里,摘了一颗西瓜,去渠边洗了洗,端到桌子上。绿皮大花的西瓜,足有三十斤重,一刀下去,西瓜噌噌的沿着刀口裂开。一股甜香扑鼻而来,春牛的刀起落间,几个人已经忍耐不住,拿起一块就咔嚓。连我妈这样有身份的人也忘记了矜持,吃得胸前流汁。
路过村委会,与其说是路过,不如说是春牛故意。
有人招呼我们进去坐坐。墙上的锦旗和奖状吸引了我们的目光。有集体的,也有个人的,在红榜表彰的人里赫然陈春牛三个字。
吃西瓜看荣誉之后,再去春牛家,一行人心里已经踏实了许多,透过三间土坯屋,仿佛看到光灿灿的未来。回到阜城,我妈极具前瞻性地敲定了二表姐和春牛的婚事。
当然这是十多年前的事儿了,我表姐,一个城里的姑娘,因为吃了人家的西瓜,毅然从城里嫁到了乡下。
每年漫河西瓜成熟的时候,表姐夫春牛都会开着奥迪车,载着我们一群人,去他家吃西瓜。当然不是三间土坯屋了,是三层光灿灿的楼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