灯火辉煌下的灰色人群
2002年,通过同学姐姐的介绍,我进了一家“太子城”保健中心做收银员。保健中心分为沐足部和桑拿部,其中技师们每天的工作又有轮钟、加钟、点钟之分,每个收费都不一样。尽管我一直小心翼翼记住这些收费方法,但还是出错了。
那天,经理领着22号技师急冲冲来到前台,质问我向刚走的客人收了多少钱。我看了一下帐单,说收了他80元。22号技师听后,白了我一眼:“我上的是‘大钟’,要收客人380元,你就等着扣钱吧!”我愣了:轮钟每位80元、加钟是客人要求增加按摩时间、点钟是客人点名要哪个技师,每位100元。可是,大钟是什么意思?单子上没写。我当然不知道。
经理解释说,大钟就是特殊服务,要多收客人300块钱。经理说得隐晦,但我还是明白了。三百钱相当于我半个月的工资了,好在经理念我是新来的,没有扣我的钱。
“太子城”后面的黑发廊里,有很多穿着暴露等待电话召唤的年轻女孩。我除了收钱以外,当客人需要时还要负责打电话叫她们过来。每当那些打扮妖艳的身影进来时,我都是冷漠地吩咐道:“203房!”
她的淡定引起了我的好奇心
“太子城”的生意从黄昏起一直旺到凌晨,其余时间都是清闲的。那是一个很平常的下午,门外走进一个背着小背包的女孩,眉清目秀,身材高挑,皮肤细嫩。
“太子城”虽然经营色情生意,但只要你抱着健康的想法,有些技师的按摩手法还是很专业的。因此,也有不少真正来做保健的人。我以为她是来做保健的,连忙站起身招呼道:“欢迎光临,请问您需要沐足还是桑拿?”女孩脸一红,顿了一会儿才说:“刚才不是你打电话,说205房点钟吗?”我感到非常惊讶,外表这么清纯的女孩也是个“小姐”!这个女孩素面朝天,当她走上二楼时,我忍不住对着她的背影多看了几眼:连背包也是简洁的素布。
三天后,又有客人点了她的钟。许是她的打扮与众不同,渐渐地我开始留意她。后来我知道她叫阿梅。她真的是一个“特别”的小姐。她不是发廊里的人,而是自己在市区租了房子,同时在几家熟悉的休闲中心“跑生意”。阿梅从来不化妆,不穿鲜艳或暴露的衣服,她走在大街上,完全就是邻家的女孩模样。而且她的话很少,唯独在我面前话多一点。她脸上没一丝风尘女子的痕迹。
最令我百思不解的是,阿梅的生意居然非常好。但凡点过她钟的客人,下次来都会说:“要上次那个高高的,很少说话的小姐。”有一次,她给我带来了一包炒花生,一边和我吃着炒花生,她一边轻描淡写地说她的本名就是阿梅,家乡是隔壁县的一个山村,村里盛产桔子。这又让我吃惊不小:小姐们大都叫“箫箫”、“翠翠”,或是“莎莎”,都不愿意透露自己的真名,哪像她轻易用真名还不说,还会告诉陌生人家庭地址的!阿梅的淡定深深吸引着我的好奇心。
有一天下大雨,阿梅上完钟就走不了了,坐在收银台前和我聊了起来。她的谈吐文雅,没一个脏字。她把玩着手中的一个桔子,对着门外的倾盆大雨幽幽地说:“终于下雨了,我妈妈昨天在电话里还说,再不下雨,田里的庄稼都会旱死了。”这时,我实在忍不住冒出一句:“阿梅,你结婚了吗?”
阿梅说:“我还没有男朋友。”我忍不住继续试探她:“你眼光高,没钱的不帅的哪能看得上?”她笑起来,由衷地回答道:“不是的,我只想找个老实本份的人结婚。而且最好嫁到远点的地方,因为……”她停顿了一下,说:“如果嫁得太近,人家知道我做这个,会嫌弃的。”
梧桐树深处灯火辉煌
在“太子城”做了半年后,我辞职离开了家乡。2003年的五一劳动节,我回老家的时候,居然遇到了阿梅。
那天晚上我参加同学的生日会,从KTV出来时已是深夜零点,我站在公路边烧烤摊旁等着出租车。这时,我看见一个酷似阿梅的人站在烧烤摊前等着食物,我试探性地喊了一声。她回过头来,果然是阿梅!见到我,阿梅似乎很高兴,打招呼的同时还拉起了我的手:“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你,你现在在哪里工作?”她还是没变,脸上还是那样的淡雅,对我依然是那样的热情。
言谈间烧烤师傅已经把烤好的食物装进袋,递了过来。阿梅的电话响了,她对着电话说:“马上就到。”挂断后她冲我一笑,一边招呼我吃东西一边说:“今天见到你真意外,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!”我客套地说:“怎么会呢?有时间我可以去‘太子城’找你玩。”岂料,她马上接过话说:“那种地方你还是少点去比较好。”
这时她的电话又响了。她把几串烤鸡腿递到我手上:“下次有机会再聊,我要走了。”我本能地问:“你要去哪里?”问完我觉得自己的问题超级傻。果然,她回头冲我微微一笑:“你说能去哪?我走了,再见!”说完,她朝着街道旁的那排梧桐树小跑过去,梧桐树的深处火灯辉煌,那条街都是沐足桑拿的场所。看着阿梅的背影,我的心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痛。
关于她的秘密我藏于心底
我没想到,我和阿梅的再次重逢是在老同学的婚礼上!
2005年冬天,我们高中时的老班长结婚,为了参加他的婚礼,我特意提前休了年假赶回老家。那是一个呵气成霜的上午,我们老家的县城里,空气都弥漫着喜庆的气息。酒店门口洒满了火红的鞭炮花,老远就看见老班长身旁的新娘穿着雪白婚纱,挽着他的手臂站在门口迎接客人。
同学们一边喊着恭喜,一边将红包递过去。排在队伍后面的我,听见新娘柔柔地对每个人说着谢谢。我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,莫非新娘我认识?当我将红包递给老班长,眼光落在新娘脸上时,一股触电般的麻痹感击中了我。新娘居然是——阿梅!几乎同时,阿梅也认出了我,眼中闪过一丝讶异。
整顿饭我都食之无味。我知道阿梅肯定会来找我。果然,新人诸桌敬完酒之后,阿梅端着酒独自来找我。我以为她会对我说别泄露她的底细之类的话,但是奇怪的是,阿梅竟然没有丝毫提起那件事,她一直和我聊些生活琐事,一如以前在“太子城”里,我们轻松聊天。
离开的时候,阿梅挽着老班长的手把我们送出门口。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不敢和阿梅的眼睛对视。从那以后,我极少在高中同学的QQ群上讲话。每次潜水看到老班长和其他人在群里聊,我都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。
后来我在群里听说,老班长带着阿梅在县城的商场里承包了海产区,卖些海产商品。而那家商场,正好在我家的门口。好几次我从深圳回家,买菜都绕很远去另一家商场。妈妈问我为什么不去附近的商场买菜,我说为了散步。我真的真的不想见到老班长和阿梅。我承认我对阿梅存了芥蒂,但谈不上厌恶,在“太子城”的时候我就对她厌恶不起来。只是,每想起保守本份的老班长,我就很怕面对自己心里那种微妙的感觉,我心里很介意,却说不出在介意什么。
因为我的刻意逃避,我几乎没见到过阿梅和老班长,虽然他们就在我家门口做生意。2008年6月,我听说他们的小公主已经出生了。一个偶然的午后,看书的我读到这样的一句话:“想过好日子的想法也像喜欢上一个人一样,抓心挠肺,你懂吗?”不知何故,看到这句话我突然就想起了阿梅。我想她去“太子城”不也是想为了能过上好日子吗?现在她日子安宁,我祝福她。我会将关于她的秘密永远地藏于心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