乔大爷今年90岁了。
早几年,老伴去世,子女出国,就剩下他一人独自生活。
他的身体一直很硬朗,会做饭,会洗衣。所以远离在国外的儿女们都很放心,一年到头就回来过一个春节,匆匆呆上几天就走了。对此,乔大爷也不抱怨,毕竟孩子们有事业、有家庭,忙得不可开交是正常的。他不愿过多计较,一个人生活得也清净。
可一年前,乔大爷的双腿突然不好使了。那天,他走到阳台晾衣服,忽然脚一滑,重重地摔了下去,就再也站不起来了。他赶紧打电话给邻居张大爷,等了10分钟,张大爷带着儿子张昊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,将他送到了医院。
到医院一查,才发现,原来是多年前留下的后遗症。当年抗日战争,当兵的乔大爷奉命上前线打仗。在枪林弹雨中,乔大爷的双腿被敌人的子弹射中,其中一颗子弹打到了左腿的骨头上。后来,战友们冒死将乔大爷从战场上拉了回来,送到后方医院治疗。虽然经过多方诊治,双腿被顺利保住了,但从那之后,就留下了后遗症。
年轻时,乔大爷丝毫不介意。可随着年龄越来越大,特别是这几年来,愈感力不从心。这次摔倒后,竟然再也没办法起身了,乔大爷想想,都觉得害怕。或许,自己离死亡已经不远了。
张大爷通知了乔大爷在国外的子女,让他们赶紧回国探望乔大爷。
可子女们一个个推脱有事,一个多星期后,才姗姗来迟。
乔大爷气得直哆嗦。一旁的张大爷见状,狠狠地批评了乔大爷的三儿一女。
乔大爷的女儿乔丽芳反驳道:“我早就叫我爸请保姆了,可他偏不。如果这次有保姆在,哪还会出这种事?”
乔大爷听了,气不打一处来。不请保姆,还不是为了给儿女们省钱?可现在不肖子女竟然倒打一耙。既然他们不领情,那就不用对他们太客气了。于是,乔大爷冷冷地说道:“那你们现在马上请保姆。”
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,收不回来了。乔丽芳只好委托张昊去家政公司帮忙找一个保姆。
张昊十分卖力,两天后,就领了一个年轻的保姆上了乔大爷的家。
乔丽芳一看,这个保姆年仅30岁,长相俊俏,一副很机灵的样子。她隐隐觉得不靠谱,私下问张昊:“这个保姆长得这么好看,又年轻,怕不可靠吧?”
“怎么会?”张昊笑笑,“这个姑娘是农村来的,吃苦耐劳,又聪明懂事,让她照顾乔大爷,保证你们放心。”
乔丽芳看了一眼乔大爷,只见乔大爷见到这个保姆,高兴得合不拢嘴,估计是很合心意。算了,既然乔大爷喜欢,乔丽芳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。
于是保姆思涵就在乔家住下了。
这个思涵,果真手疾眼快,机灵得很。乔大爷的日常起居,她都料理得井井有条。闲暇时,她还经常推着坐轮椅的乔大爷外出晒太阳。邻居们都一个劲地称赞乔大爷请了一个贴心保姆。
相处下来,乔大爷也将思涵当成了亲外孙女看待。
乔大爷生日那天,子女们都没来,而且不约而同都忘记了,连一个问候电话都没打。
乔大爷落寞地坐在电话机旁,若有所思。
就在这时,思涵捧着个蛋糕走了过来。
“乔大爷,祝你生日快乐!”思涵甜甜地说。
“小丫头。”乔大爷一愣,“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?”
“我看你在挂历上,用红笔圈了,标注生日啊。”思涵指着不远处悬挂的日历,解释道。
乔大爷点了点头,“你真是个细心、善良的好姑娘,比我的亲生女儿还贴心。”
思涵笑了笑,“乔大爷,咱们吹蜡烛切蛋糕吧。”
“等等。”乔大爷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半月形的玉佩,放在桌上,神情黯淡地说,“今天还是她的生日”。
思涵一见到那块玉佩,眼都直了。这不是自己身上老佩戴的那块玉佩吗?怎么跑到乔大爷那里去了?
思涵赶紧将脖子上的玉佩拽下来,认真比对,发现这两个一模一样的玉佩刚好能拼成一个圆。乔大爷也震惊了,急忙地问,“你怎么也有这个玉佩?”
“这是我外婆遗留下来的。”
“你外婆叫什么名字?”乔大爷紧张地追问。
“许若清”。思涵一字一顿地说。
乔大爷惊呆了。他完全没有想到,自己在有生之年,竟然还能听到这个名字。
“她还在世?”乔大爷虚弱地问。
“外婆十年前就去世了,我母亲两年前患了癌症,也逝世了。现在这个家族,就剩下我一人了。”思涵幽幽地说。
“不,还有我。”乔大爷突然说道。
思涵一脸惊讶地看着乔大爷。
乔大爷深深地叹了口气,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,“许若清是我的第一任妻子。那年抗日战争结束,又打了三年内战,国民党溃败,我被迫随军队远赴台湾,从此和我的妻子、女儿遥遥相望。”
思涵诧异了,原来当年母亲和她说,她的外公在台湾,是真的。
“后来我回大陆寻找许若清和女儿,可同村的人都说,她们被炮火炸死了。心灰意冷之下,我重返台湾,后来就另外续弦。”
“外婆和我的妈妈没死,她们被路过的八路军救了。”思涵说,“那你为什么现在又回大陆呢?”
乔大爷泣不成声,“叶落归根啊!这才是我的家,我不回来,还能去哪呢?”
“外婆等了你一辈子。临终前,她还对你念念不忘。”
“怪不得你的名字叫思涵。”乔大爷顿悟道,“我的名字就叫乔一涵。”
“你真的是我外公?”
“如假包换的外公。”乔大爷拿起桌上的那枚玉佩,说,“这是当年许若清过门时,我们赠送给她的礼物,和我的玉佩凑成一个圆形,寓意着圆满,不离不弃。可是,我还是将她弄丢了。”
“外公。”思涵抱着乔大爷,情不自禁地嚎啕大哭。
不久,在思涵的陪伴下,乔大爷重回了当年和许若清共同生活过的那个小村庄,在坟前祭拜了她。看着许若清的照片,乔大爷伤感道,“此生,无憾了。”
半年后,乔大爷的身体越来越虚弱。尽管思涵无微不至地照顾,但还是阻挡不了死神的脚步。临终前,神志清醒的乔大爷将律师叫到了床前,说是要留遗嘱。遗嘱写道,将乔大爷毕生的积蓄,连同如今居住的房子,一同赠送给外孙女思涵。
思涵拒绝了,她告诉乔大爷,他还有三儿一女呢,财产不能这么分配。
乔大爷有气无力地说:“生前,他们不孝顺我,我死后,他们甭想得到一分钱。”就这样,乔大爷一意孤行地立下了这番遗嘱。
乔大爷走的那天,天上下起了毛毛细雨。
按照乔大爷的遗愿,思涵将乔大爷的骨灰盒安葬在了外婆许若清的墓碑旁。这一对恋人,隔着千山万水,终于在死后,相眠在了一起。
而乔丽芳和她的三个哥哥,得知乔大爷立下如此遗嘱后,勃然大怒,将保姆思涵告上了法庭。法院经过审判,发现遗嘱真实有效,具备法律效力,因此判其败诉。
可思涵拿着一笔巨额财产,却高兴不起来。她还想和外公多相处几年呢,可岁月无情,人终究抵不过时间的侵袭。幸好,外公在有生之年,和她相认了,此生,也了无遗憾了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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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简介:福娃赢莹,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,新浪文学论坛版主。已出版长篇小说《假如不曾说再见》、《我的世界,没有如果》、《六月的青橙》。另著有原创长篇小说《尼姑庵里的爱情》。